本報實習記者 楊悅
近來，隨著地緣政治沖突的不斷升級，歐洲國家追隨美國對俄羅斯制裁的反噬效應愈加清晰顯現，能源供應短缺引發生產成本高漲、物價飆升，當地企業經營和民眾生活困頓，歐盟各成員國經濟面臨衰退風險。
在此背景下，歐盟能否安全度過這個冬季？歐盟地區能源價格是否還在大幅增長？這場能源危機還將在歐洲大陸持續多久？對當地鋼鐵及下游行業又將造成何種影響？帶著種種疑惑，《中國冶金報》記者于近日書面采訪了中國寶武寶鋼歐洲研發中心主任劉獻東。
《中國冶金報》記者：受地緣政治沖突加劇影響，今年歐盟能否平安過冬？歐盟地區近期能源價格又呈現怎樣的波動？
劉獻東：歐盟政府早有準備。自地緣政治沖突爆發以來，歐盟持續加大對俄羅斯的制裁力度，各成員國從今年夏季開始就在全球范圍內“瘋狂”采購天然氣以確保安全“過冬”。
歐洲天然氣供應原本高度依賴俄羅斯。但自今年3月份以來，俄羅斯天然氣加速退出歐洲市場，造成歐洲能源價格劇烈上漲。為緩解能源危機，自9月初開始歐盟政府多管齊下，加大天然氣采買力度，大批裝載著液化天然氣的輪船不斷駛向歐洲海岸。在歐盟政府敦促下，各成員國嘗試斥巨資將境內的各個天然氣存儲設備裝滿。目前，歐盟平均儲氣水平已經達到93.4%，其中德國的天然氣存儲水平已達到97.5%。
除了接近滿額的存儲水平之外，還有大量的液化天然氣船正駛向歐盟。10月份，歐盟原本計劃迎來82艘載滿液化天然氣的輪船，但有大約35艘因無法卸貨而舶在西班牙港口外。其實，這可以算是導致歐洲天然氣價格目前出現負值的最主要原因。由于缺乏可用的存儲空間，賣家現在迫切希望有人可以接手這批貨物，為此他們不得不“貼錢賣貨”，只求脫手。
超短期現貨價格也因此暴跌。10月24日，歐洲部分天然氣現貨價格一度跌成負數，達到-15.78歐元/兆瓦時（1歐元≈0.99美元，1兆瓦時≈90立方米），為有史以來的最低價格。受此影響，歐洲TTF（荷蘭天然氣期貨交易所推出的天然氣期貨產品）天然氣期貨主力合約在10月31日跌破100歐元/兆瓦時關口，達到96.5歐元/兆瓦時，日間跌幅為15%，創近4個月新低。
《中國冶金報》記者：這場能源危機還將持續多久？
劉獻東：據國際能源署（IEA）表述，歐洲此輪能源危機將持續至2023年。國際能源署指出，目前，全球同時面臨石油、天然氣和電力的“三重危機”，當前的能源危機將比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發生的危機規模更大、持續時間更長。
目前，全球已經沒有多少新的天然氣項目待啟動，挪威、阿爾及利亞、阿塞拜疆的天然氣管道也已接近其最大運輸容量。經過今年冬天一個冬季的天然氣消耗，預計到2023年2月—3月份，歐盟各國天然氣儲量將消耗70%~85%。
截至今年9月28日，歐盟的天然氣庫存實際已經達到了88.25%，高于去年同期的74.28%，超額實現了歐盟委員會此前制訂的“到11月份儲氣率達到80%”的目標。從儲量上來看，歐盟目前已經儲存了903.4億立方米天然氣，約為歐盟往常冬季天然氣消耗量的1/4。但是，歐盟政府若想把結束此輪能源危機的希望寄托于俄羅斯恢復供應，恐怕要等到沖突結束了。
《中國冶金報》記者：此輪能源危機對歐盟地區經濟發展產生了什么影響？
劉獻東：國際能源價格波動愈加頻繁讓經濟運行充滿了不確定性。前期寬松貨幣政策的溢出效應，致使大宗商品價格高位震蕩，供需失衡加劇，目前歐洲各國通貨膨脹壓力巨大，多國經濟陷入滯脹。
德國局勢已經空前嚴峻。目前，德國一些企業正面臨破產風險，普通民眾只能依靠購買木柴以備度過寒冬。德國副總理兼經濟和氣候保護部部長羅伯特·哈貝克于9月22日發表公告表示，由于能源成本高于以往，德國今年經濟損失預計接近600億歐元（約合594.25億美元），明年損失則可能接近1000億歐元（約合990.43億美元）。德國商業銀行更是預測，受地緣政治沖突等因素影響，德國經濟將在今年冬季進入衰退階段。德國聯邦經濟和氣候保護部也于10月7日發表聲明表示，地緣政治沖突日后發展的高度不確定性和俄羅斯天然氣供應量的大幅減少抑制了該國開展工業活動的積極性。鑒于新訂單量的減少和工業企業情緒的冷淡，未來幾個月德國工業經濟前景黯淡。
更值得關注的是，高昂的天然氣價格已經迫使部分企業外移，美國就是重要目的地之一。特斯拉目前已經暫停了在德國柏林工廠生產電池的計劃，并嘗試把電池生產設備運回美國。安賽樂米塔爾也于日前宣布，由于電力成本的飆升，其決定削減兩座德國工廠的產能。
長期來看，歐洲能源將進入高成本時代。能源消費國更加注重安全性，也間接帶動了安全成本的增加。法國、荷蘭、奧地利等國目前正在計劃或已經重啟了此前關閉的煤電廠，德國也表示將延期關閉3座核電站，或將保持并網發電至2023年。
在此基礎上回看歐盟此前制訂的碳中和目標：到2030年工業生產所用能源中清潔能源占比約達到50%，到2050年實現碳中和。雖然目前歐盟在能源供應上受到了俄羅斯方面的部分牽制，但歐盟自身也在加速新型清潔能源的開發。另外，由于所有發電商都以相同的價格出售電力，成本較低的可再生能源發電行業的利潤會更高，這可以刺激相關企業對可再生能源發電行業的進一步投資。
《中國冶金報》記者：此輪能源危機是否會波及當地鋼鐵行業？
劉獻東：此輪能源危機對鋼鐵行業產生影響是必然的。今年2月—5月份，歐洲鋼鐵市場漲價幅度為30%~50%，5月份達到峰值后持續下跌，到8月份基本跌回起點，9月份又開始有所回升。
歐盟委員會在10月6日的一份聲明中表示， 歐洲理事會已經通過了第八輪制裁方案。該方案擴大了對俄羅斯鋼鐵產品進口的禁止范圍，包括半成品鋼材。實際上，任何針對俄羅斯的禁令都會對歐盟的鋼鐵行業產生影響。因為歐盟不僅高度依賴俄羅斯的能源供給，其80%以上的鋼鐵半成品也都來自俄羅斯和烏克蘭。
由于需求持續低迷，歐洲熱軋卷材價格在10月11日仍小幅走低。據相關統計數據顯示，10月11日北歐出廠熱軋卷指數為718.75歐元/噸（約合711.76歐元/噸）。總體上來看，近期歐洲熱軋卷的交易量很小，當地經銷商更專注于消化庫存。
此外，地緣政治沖突爆發后的兩周時間內，意大利工業市場的原材料價格出現了明顯的上漲。不但如此，意大利80%的鋼鐵生產采用電弧爐，而意大利主要靠天然氣和化石燃油發電。可以說，意大利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其鋼鐵工業正承受著來自多方面的壓力。
英國鋼鐵企業也正承受著此輪能源危機所帶來的影響。英國鋼鐵公司于日前要求英國政府為其提供高達5億英鎊（約合5.75億美元）的救助計劃金，以保持其在林肯郡的鋼廠正常運轉，否則將有數千人面臨失業。據了解，目前該公司每天大約損失100萬英鎊（約合115.31萬美元）。在該公司向英國政府提出的價值5億英鎊的救助計劃中，大約1億英鎊（約合1.15億美元）需要用來抵消碳排放許可成本。
《中國冶金報》記者：除鋼鐵行業外，對下游行業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劉獻東：在下游行業中，此輪能源危機對汽車業的影響更為明顯。此前有相關預測表示，從2022年第四季度開始到2023年初，歐洲汽車制造商的季度產量預計為400萬輛~450萬輛，呈現出溫和的增長態勢。然而，由于目前能源和芯片的短缺，這些制造商的季度產量可能會減少至275萬輛~300萬輛。
而根據標準普爾全球移動通信公司和標準普爾商品洞察力公司的預測，從2022年第四季度開始到2023年全年，歐洲汽車組裝工廠的潛在制造損失可能達到每季度100萬輛以上。從地緣政治沖突爆發至今，歐盟汽車市場需求一直下滑，屢創新低，ACEA（歐洲汽車制造協會）表示2020年全年歐洲市場乘用車注冊量為960萬輛，較2019年下滑了26%，直到今年8月份才開始回升，同比增幅為3.4%，這大部分系電動汽車需求的增長。
值得注意的是，歐洲汽車零部件廠商需要向世界各地的汽車制造商發送零部件和模塊。所以，這輪能源危機的影響不僅僅是區域性，而是會影響到全球的汽車制造商。
在此次能源危機爆發之前，天然氣和電力成本是汽車材料清單中一個相對不重要的組成部分，通常生產每輛車只需要不到50歐元（約合49.52美元）的天然氣、電力成本。如今，每輛車的該類生產成本已經飆升至687歐元~773歐元（約合680.39美元~765.63美元）。鑒于原材料價格上漲已經對新生的電動汽車價值鏈產生了影響，該類生產成本只能讓汽車行業目前的處境變得更加復雜。
此前，標準普爾全球移動通信公司針對“能源緊縮對歐洲11個重要汽車生產國的影響”進行了建模評分分析，該模型借鑒了宏觀經濟總需求框架，并加入了對能源組合和天然氣儲存的評估。最終結果為：德國為65分，波蘭為64分，法國為53分，西班牙為47分，意大利為38分等。其中，2020年第一季度法國、德國和意大利的典型參考車輛的天然氣和電力成本分別為42.49歐元（約合42.09美元）、42.66歐元（約合42.26美元）和42.12歐元（約合41.72美元），到了2022年第四季度則增長到了753.84歐元（約合746.71美元）、730.15歐元（約合723.21美元）和824.75歐元（約合816.93美元）。
（張早 王莉莉 林盈盈 潘佐客對此文亦有貢獻）
《中國冶金報》（2022年11月4日 02版二版）
